谷歌苹果为何反目成仇
曾经伙伴当今对手
当时，那似乎是一段美好友谊的开始。
三年前，旧金山的那个舞台，谷歌CEO埃里克·施密特(Eric E. Schmidt)在MacWorld年展走上台，在聚光灯和万众瞩目下与苹果CEO史蒂夫·乔布斯(Steven P. Jobs)握手，协助后者发布了一款划时代的传奇产品：iPhone。两位CEO当时宣布，谷歌和苹果展开密切协作，将谷歌的搜索和地图服务引入iPhone。施密特还开玩笑地说，双方的协作如此密切，以至于两家公司都可以合并为一家叫做“AppleGoo”的公司了。施密特对乔布斯如是说：“史蒂夫，恭喜你。这款产品必将热卖。”乔布斯满脸笑容地接受了这一恭维。
如今，这种热情洋溢的友情已经逝去。乔布斯与施密特，苹果与谷歌，眼下正为了移动计算和智能手机的未来和版图陷入了激烈争斗，在数字化各个领域的竞争日趋白热化。在过去的六个月，苹果和谷歌在收购、专利、董事、咨询顾问以及iPhone应用程序等诸多方面针锋相对。乔布斯和施密特也在媒体以及公司内部的私下交流中猛烈抨击对方公司。这个月，苹果向中国台湾智能手机制造商宏达电提出了诉讼，指控后者侵犯了iPhone的专利。鉴于宏达电主要生产基于谷歌Android操作系统的智能手机，因此市场普遍认为，这一诉讼标志着苹果和谷歌直接展开法律纠纷的开端，苹果此举意在延缓谷歌在移动设备领域的扩张步伐。
苹果认为，智能手机和平板电脑这样的移动设备应当予以严密控制，设置专利技术标准，确保消费者从苹果自身的App Store中下载应用程序，享受这些服务的便利。另一方面，谷歌希望智能手机成为公开的、非专利的平台，使得用户可以自由获取可以运行于诸多设备的应用程序。谷歌一直担心，微软与苹果等竞争对手以及Verizon等移动运营商会在智能手机等移动设备上封杀谷歌的服务，因为智能手机即将取代电脑，成为最主要的上网渠道。谷歌之所以大力推广Android，其真正目的是为了将其在移动领域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业界冷静剖析争斗
虽然苹果和谷歌的纷争牵涉到巨大的经济利益，是完全可以理解的；然而，这场争斗正日益染上强烈的个人色彩，不禁令人回忆起科技领域以往的诸多宿命对决，例如英特尔与AMD的世仇，以及微软大战群雄的场面。
《纽约时报》就此问题采访了二十多位科技行业观察人士、硅谷投资者以及两家公司之前及现在员工。采访发现，乔布斯和施密特的争斗异常鲜明地展示了彼此的敌意和自身的雄心。为了保住职位或是商业关系，他们大多数人都不愿具名。两人纷争的核心是一种背叛感。乔布斯认为，谷歌推出在外表、技术和操作上类似于iPhone的手机产品，背叛了两家公司当初的结盟关系。简而言之，乔布斯认为自己曾经的谷歌好友如今正向自己背后捅了一刀。
据知情人士透露，在1月份推出iPad之后不久，乔布斯在一次公司内部会议激烈抨击谷歌说：“我们都没进入搜索领域，他们倒是打入手机行业了。没错，谷歌想要杀死iPhone，我们绝不会让他们得逞的。”一位与会员工回忆说，乔布斯在会上多次谈到谷歌的话题，甚至怒斥谷歌“勿作恶”的宗旨就是“狗屎”(bullshit)。台上狠话频出，台下掌声雷鸣。
苹果拒绝对此置评。谷歌共同创始人拉里·佩奇(Larry Page)和谢尔盖·布林(Sergey Brin)都曾公开表示过对乔布斯的钦佩之情。谷歌也否认正与苹果交恶。谷歌发言人吉尔·哈泽贝克(Jill Hazelbaker)说：“苹果是一家重要的合作伙伴，我们对过去30年苹果为科技领域所作的贡献抱有极大的敬意。”施密特也在声明中写道：“我仍然和很多人一样认为，乔布斯是当今世上最伟大的CEO。我极为敬佩苹果公司及乔布斯本人。”虽然谷歌措辞谦和，但科技领域都以震惊和敬畏关注着两家公司之间的争斗。
研究科技行业数十年的哈佛商学院教授大卫·约菲(David B. Yoffie)表示：“我敢肯定，这场厮杀会变得越来越丑陋。为了击败苹果，谷歌必须变得非常具有侵略性。如果谷歌成功了，苹果和iPhone将承受沉重的价格压力。”一位不愿具名的硅谷知名投资者表示，他对自己所目睹的两家公司的仇视程度感到震惊。他说：“这就相当于科技领域的二战。令人惊讶的憎恶正左右着科技领域两个最有权势的人。这场争斗变得情绪化，变得极具煽动性。”
个人关系曾经交好
乔布斯和施密特这两个硅谷老江湖，他们的风格完全不同。施密特是技术专家转行做高管，他在公众面前一直很有自制力和职业化，但以实际行动彰显自己的雄心。协同着佩奇和布林，施密特向谷歌注入了强烈的竞争意识，几乎抱有一种传道福音般的信念，相信谷歌的技术人员可以在任何方面都超过竞争对手。
当然，乔布斯是一个营销和创新大师，他对苹果每个领域都施加着极权控制。自从1976年创建苹果以来，乔布斯一直都用挑战竞争对手来激励员工士气——首先是IBM，再是微软，然后是戴尔——他成功地在公众眼中树立了苹果特立独行的形象。但在这次与谷歌的最新版厮杀中，乔布斯的举动似乎变得异常情绪化。在谷歌对Android手机提起的诉讼中，乔布斯将苹果打扮成一个委屈的受害者，最终决定挺身抗争欺凌。乔布斯在提起诉讼时表示：“我们可以坐视竞争对手窃取我们的专利发明，也可以对此做点什么。我们已经决定采取对策。”
谷歌表示，他们并不是诉讼对象，但公司会支持宏达电。一些谷歌高管私下则表示，他们担心这场诉讼会延缓Android向平板电脑的扩张步伐，阻碍他们向iPad发起挑战。另一方面，施密特也没有在公众场合遮掩对苹果的不满。1月份参加世界经济论坛时，但记者问到他对苹果新发布的平板电脑iPad的看法时，施密特直言不讳地嘲笑说：“你能告诉我这个平板电脑和大号iPod touch之间的不同吗？”
虽然乔布斯和施密特都在上世纪七十年代进入硅谷开始职业生涯，但他们的发展道路却罕有交集。2001年是一个转变，乔布斯统帅苹果，施密特执掌谷歌，两人拥有着共同的目标：将微软的霸主地位限制在PC领域，确保比尔·盖茨(Bill Gates)的公司不会进一步控制网络服务和移动设备这一前沿领域。2006年施密特获邀进入苹果董事会，他和乔布斯当时彼此大加赞赏。在幕后，两家公司早就达成了更为密切的纽带关系。据苹果一位前高管透露，谷歌的两位创始人一直将乔布斯视为导师，在他们创业谷歌的初期，两人总是定期拜访乔布斯在加州的办公室。当时，布林曾在乔布斯位于帕洛阿尔托寓所附近，在附近的山间小路中，与他的这位导师边走边谈，一时传为佳话。据其他人回忆，布林和乔布斯谈到了科技的未来，还曾计划创业共同的企业，只是从未成为现实。两人曾协作促成苹果开发出一款面向Windows电脑的Safari浏览器。
另一位谷歌前高管透露，佩奇和布林毫不掩饰他们对乔布斯的仰慕之情，将乔布斯视为他们转型管理人士的榜样。佩奇和布林不愿接受采访。但知情人士表示，两人对苹果与谷歌的关系变味感到失望。不过，两人和谷歌其他高管都认为，公司推动科技行业公开化的举措，在移动计算领域的成功具有更为重要的意义，这绝对不是仅仅想击败乔布斯的苹果。据他人回忆，施密特和乔布斯从未是密友。但施密特的一位前同事说，两人曾多次共同进餐讨论问题，乔布斯总是毫不犹豫地直接致电施密特，以表达他的看法。几位朋友说，施密特也以进入苹果董事会为荣，这一职位使得他得以直接接触乔布斯这位美国商界最为知名的人物。
裂痕源于Android
然后，两人之间很快就出现了裂痕。2007年苹果iPhone上市热卖时，谷歌已经在悄无声息地加快了Android操作系统的研发步伐。
两年之前，谷歌收购了研发Android的创业公司。当时这一交易的矛头主要指向微软，意在确保不让微软控制移动设备操作系统市场。但微软却在新兴的智能手机市场步履蹒跚，而黑莓制造商RIM和苹果却开始主导这一市场，谷歌继续推进着Android项目，逐步实施他们关于一个更为公开的手机生态系统的设想。
两家公司的高管表示，随着谷歌的计划逐步成形，苹果和谷歌高管在当面会谈和电话交流时曾经多次谈到苹果对Android的顾虑。据知情人士说，两家公司当时很多次会谈都变得火药味十足，乔布斯指责谷歌剽窃苹果iPhone的功能。而谷歌高管认为，Android的功能体验是基于行业长期以来的经验技术，Android的一些功能甚至早在iPhone之前就已成形。在2008年一次气氛尤其激烈的会谈上，乔布斯恼怒地告诉谷歌高管，如果谷歌使用多点触控技术，他就要提起诉讼。多点触控技术在iPhone上广受欢迎，用户可以通过手指的分合控制设备。两位与会人士表示，那次会谈的氛围令人窒息。
虽然谷歌一直对苹果保持着聆听态度，但却很少放弃自己的立场。一位谷歌前高管表示：“我不觉得谷歌作出了很多调整。谷歌绝对不会被人吓到，对苹果也一样。” 但谷歌确实谨慎推进着Android，至少一开始是这样。2008年推出Android 第一版软件并没有配备多点触控技术。当时的Android手机运行缓慢，外型笨重，谷歌内部人士甚至形容当时的Android手机和板砖一样。
不过，随着Android手机不断改进，苹果也更加担心。当乔布斯去年结束长时间病假重返苹果时，他发现市场已经出现了以摩托罗拉Droid为代表的诸多Android手机，造型更为流线，功能显著提升，还可以同时运行多个应用程序，而这正是iPhone的一大软肋。令这场竞争更加火上浇油的是，Verizon为Droid推出了一则主题为“我所不能的一切事情，Droid都能”(Everything iDon’t … Droid Does)，对苹果iPhone的诸多缺陷极尽挖苦嘲笑之能事。
随着施密特与乔布斯之间的紧张局势升温，他们的争斗也日益公开化。去年7月，当谷歌试图在iPhone推出其语音邮件管理应用Google Voice时，苹果直接以隐私忧虑为理由封杀了这款应用。施密特随后在去年8月辞去了苹果董事，虽然一方面是因为监管部门担忧两家公司关系会阻碍市场竞争，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苹果表示施密特已经不适合担任苹果董事了。乔布斯在宣布施密特辞去董事职位时，提到了谷歌的Android操作系统，他说谷歌正“不幸进入越来越多的苹果核心业务领域”。
并购领域双雄角逐
两家公司随后开始在竞购方面展开了对搏。
去年秋天，苹果向移动广告公司AdMob提出了6亿美元的正式收购报价。AdMob主要从事手机应用内部的广告开发，iPhone也包括在内。据知情人士透露，当苹果开始进行尽职调查时，AdMob接受了45天不接受其他报价的条件。但这45天过后，苹果令人费解地没有继续推进交易，谷歌则迅速介入。
或许是受苹果洽购AdMob刺激，施密特、两位创始人以及其他谷歌高管开始密切接触AdMob年轻的CEO奥马尔·哈姆里(Omar Hamoui)。谷歌认为，AdMob应当成为公司大家庭一员，因为谷歌和苹果不同，在广告领域拥有丰富经验。谷歌还向AdMob员工提出了更为丰厚的条件，他们可以比苹果要约提前变现股票期权。谷歌还开出了较苹果报价高出25%的收购溢价。就在AdMob非出售期结束的三天后，谷歌同意斥资7.5亿美元收购成立四年之久的AdMob。据知情人士称，得知这一消息后，乔布斯觉得自己遭到了排挤，因此大为光火；他猜测AdMob可能在谷歌的帮助下违反了法律义务。谷歌和AdMob都不愿对收购过程发表评论。美国联邦贸易委员会目前正在审议这一收购交易的反垄断相关问题。
一位了解谷歌收购战略的知情人士表示，谷歌愿意为AdMob支付高额溢价，只要不让该公司落入苹果之手。他说：“如果不是担心乔布斯收购AdMob，谷歌绝对不会为AdMob付出7.5亿美元的高昂价格。但谷歌能否通过现金流实现这笔收购的价值？不可能。”苹果很快作出了回击，在今年1月以近3亿美元收购了AdMob的竞争对手Quattro Wireless，标志着两家公司将在移动设备广告领域展开正面交锋。但苹果的收购战绩很快就被谷歌抢去了风头。就在同一天，谷歌推出自主研发的旗舰手机Nexus One。这款手机是谷歌和宏达电协作的成果，上面明显带有iPhone的一定影响。
1月晚些时候，就在乔布斯怒斥谷歌“勿作恶”宗旨后数天，谷歌终于撕下了两家公司和谐的假象，发布了Nexus One的软件更新，加入了多点触控功能，公开越过了乔布斯此前划定的楚河汉界。两家公司员工表示，双方充满着对立情绪，显然需要一个调和人士。一位苹果员工说：“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氛围，太多的公司会议都朝谷歌开炮，我都觉得有点厌烦了。”对谷歌来说，他们还有微软、Facebook、雅虎以及越来越多的竞争对手，因此对苹果的敌意倒不是那么明显。毕竟，苹果iPhone在一定程度上提振了谷歌移动服务和广告的人气。
不过，围绕着Google Voice的不快以及其他方面的摩擦，加剧了谷歌最担心的事情：苹果可能会阻止数百万消费者接触谷歌的服务。在Google Voice遭到苹果封杀后，谷歌很快研究出了绕过苹果封锁的手段。
化解憎恶谈何容易
如果说有人可以调解这场争斗的话，那硅谷知名商业顾问比尔·坎贝尔(Bill Campbell)或许是个合适人选。
坎贝尔曾经是一名大学足球队教练，出任过Intuit的CEO，也在谷歌担任了关键职位。他出席谷歌高层管理会议，每周都会与施密特进行单独会谈，帮助谷歌组建管理层结构，在施密特和谷歌创始人之间扮演了重要的桥梁角色。坎贝尔在苹果公司也有重要话语权，他是苹果联席董事长，是乔布斯在健康危机中相信的少数几个人之一。虽然坎贝尔曾试图扮演使节的角色，化解乔布斯和施密特之间的问题，但这个任务并不轻松。坎贝尔拒绝就此置评。但知情人士透露，整个去年秋天，乔布斯和施密特都要求坎贝尔断绝与对方公司的联系，甚至数次对他下达了最后通牒。知情人士说，坎贝尔最后被迫作出了选择，他辞去了在谷歌的正式职位，但仍然非正式地与谷歌高管保持联系。
Lotus Development创始人、科技行业投资者米奇·卡波(Mitch Kapor)表示：“谷歌和苹果的争斗就好像是新瓶装旧酒，令人不禁想到了硅谷此前几次著名的公司争斗。”他认为这是当初苹果与微软的恩怨重现，苹果仍然试图控制用户体验的每个方面，而谷歌就好像当初的微软，希望携手多家合作伙伴向市场推出大量设备。卡波认为：“尽管应用开发商目前青睐于iPhone，但他们也在Android领域齐头并进。严密控制在一开始或许有帮助，但长期来看会起到制约的反作用。”苹果和谷歌仍然在某些领域保持着合作。谷歌每年向苹果支付数百万美元，将谷歌搜索确定为苹果网络浏览器、iPhone的默认引擎，可能还有即将上市的iPad。
不过业界普遍传言，苹果准备公开与谷歌割袍断义，转而与微软签署搜索协议，将必应(Bing)搜索引擎设为iPad的默认搜索，可能还会调整iPhone的搜索设置。一位苹果高管表示，微软网络服务部门总裁陆奇近期曾造访谷歌讨论这一交易。微软拒绝对此置评。业内人士认为，若苹果与微软签署搜索合作协议，并不会给谷歌带来明显的冲击，因为很多iPhone和iPad肯定会照常使用谷歌搜索引擎。不过微软正在搜索领域虎视眈眈，谷歌肯定不会对此掉以轻心。当然，一种情况是不可能发生的：乔布斯肯定不会因为与施密特和谷歌的恩怨，就带领苹果转而投向史蒂夫·鲍尔默(Steve Ballmer)和微软的合作怀抱.
